从初接通知到如今,半个月业已过去。在这期间,我觉得自己是在走向某种安静的生活,但还没有到达目标。我虽然夸口说自己享受到了宁静,实际上不过差强人意而已。这时,刚退休时的忐忑不安尚未消尽,心里有一种飘飘然的新奇之感,病弱的眼神还未能适应那灿烂夺目的阳光。说真话,我还眷恋着旧日的生活,好像自己身上不披枷带锁就过不了日子似的。我象一个卡尔特教派卡尔教派,一个戒律极严的天主教派。的修士,一直按照森严的戒律苦熬苦炼,突然一场革命把我从斗室中推了出来,又回到茫茫人间。现在可以不同了。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是自己的主人,爱上哪儿就上哪儿,爱做什么就什么,这对我来说是当然的事。白天十一点,我走在邦德大街上,觉得似乎在以往岁月中自己每到这个时辰都在那里闲逛。我信步到索荷萦荷,伦敦一个区名,往日曾是名流居住之地。在书店里泡,仿佛自己是一位积有三十年经验的藏书家,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。有时,整个上午我对着一幅名画出神,难道我不是一向如此吗?鱼街山近况如何?万恰吉街如今尚在否?古旧的闵兴巷,在以往三十六年当中,我每天从你那里走过,磨光了你的路石,到如今,在你那永世长存的燧石路面上,又响起了哪一个精疲力竭的小职员的脚步声?现在我常去常往之地却是派尔麦尔——我的鞋底简直把那条繁华大街磨下去一层。正当交易所办公之时,我偏去参观额尔金雕像大英博物馆的一批希腊雕刻,原为额尔金爵士所购赠,故名。。我毫不夸张地说,我现在处境的变化可以比作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时间似乎停止不动了。我忘记了季节的更替,也忘记了哪一天是几号或星期几。然而,在过去我习惯于把每一天加以仔细区别,其标准在于它是否外国邮件到达之日,在于它与下一个星期天距离之远近。以往,在我感觉之中,星期三和周末之夜各有不同的情调。对于每一天,我都有某种特殊的敏感,它影响着我在那一天的食欲、情绪等等。星期天,当我享受那一点可怜的娱乐时,第二天的上班以及接踵而来的五个枯燥的工作日,象幽灵一样沉甸甸压在我的心上。现在,竟是何人行法力,居然把黑人洗成白色?昔日“黑色的星期一”到了星期一,学生要上学,职员要上班,不得自由,故咒之为“黑色的星期一”。如今安在哉?现在,每天都是一样了。就说星期天吧,在往日由于它给我带来的飘忽无常之感和急于及时行乐之念,早就多次证明它不过是一种倒霉的、不成其为假日的假日——现在它更是地位下降,与平常日子无异了。现在我可以放心到礼拜堂去,哪怕从星期天抽出一大段时间,我也毫不可惜。我不管干什么都有了时间。我可以去看望生病的朋友。我可以把一个公务繁忙、心急火燎的人迎头拦住,为了气气他,故意向他发出邀请。乘此大好五月晨光,何不与鄙人到温莎一游,以作竟日之乐乎?卢克莱修卢克莱修(约公元99-55)罗马诗人和哲学家。式的快乐,就在于摆脱尘嚣、冷眼观察那些可怜的苦工们在茫茫人海中挣扎,烦恼不安,忧心忡忡;他们象磨坊里的马,沿着一条永世不变的磨道转圈子,然而,劳苦如此,所为何来?人生在世,总不嫌自己时间太多,多不嫌自己要做的事太少。假如我有一个小儿子,我就要给他起个名字,叫做“无事干”。——我什么也不让他干。因为我实实在在认为,人一旦事务缠身,便失其性灵。在沉思默想中度日,这才是我衰心向往之事。但愿上天开恩,来一场地震,把那些该死的纺纱厂一口吞没,把我那张破木头写字台也捎带打入地下,叫它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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