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,年满9岁的叮当坐在轮椅上眺望着楼下三两成群去上学的伙伴。她本应该是其中一员,却因三年多前在舞蹈课上下腰扭伤导致瘫痪; “没事,我不怕痛。我就是生了一场病,过段时间就能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了。” 叮当露出纯真的笑容,可她不知道的是,她的后半生其实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。而造成如今这个局面,叮当家人除了问责舞蹈培训机构和老师,更是将矛头指向叮当的同学。 当年在舞蹈教室究竟发生了什么?后续有何进展? 叮当家住江苏省。作为家中独女,全家人视她为“掌上明珠”,只要是叮当提出的要求,大家都尽力满足。 在这样无忧无虑、备受宠爱的家庭,叮当养成了一个活泼开朗、大大咧咧,甚至有点顽皮贪玩的性格。 毕竟是女孩子,叮当妈妈张静(化名)心里还是会担心孩子以后发展成一个“假小子”,为此,她想让叮当去学习舞蹈,练练形体、培养淑女气质。 兴趣是孩子最好的老师,张静没有逼迫叮当学,而是先带她来到江苏省泰州市一家舞蹈培训机构,让叮当感受学习氛围。 踮着脚尖,从窗户看见教室里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随音乐翩翩起舞,动作是那么优美,宛如芭比公主,叮当心动不已,立马牵住妈妈的手,让妈妈带她去报名。 从此,4岁的叮当开启了自己的习舞之路并立志成为一个舞蹈家。 舞蹈培训班是周末开课,意味着叮当不能再和之前一样,每个周末都与小伙伴相约出去玩。但一想到是为了学舞,叮当没有任何怨言更没为了玩请假。她每次都是早早站在家门口等候,前一天还不忘提醒妈妈。 叮当非常珍惜每一节舞蹈课,在课上向来听老师安排,认真完成每一个动作。即便是枯燥疼痛的基本功,她也从不偷懒、咬牙坚持。 学习接近两年时间后,叮当已经熟练掌握舞蹈中下腰、劈叉等基本动作。 2018年12月18日,对他人来说是个放松自己的星期六,但对叮当来说是逐梦的日子,和往常一样,张静送叮当到教室。 按照培训机构规定,家长一律不能进入教室,因为都是未成年人的班级,在完成一些带有疼痛性的动作时,看到自己亲密的人容易产生畏难情绪,从而打扰老师教学。 张静对此早已习惯,便利用叮当上课的时间,自己抽空去外面逛街,一直到晚上6点15分下课时间。 小朋友们都陆陆续续走出教室,只有叮当,张静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。迫不得已之下,张静只能冲进教室。 看见妈妈,叮当突然哭着跑过来说: “妈妈,我腿好疼。” 这句话把张静搞得云里雾里,按理说,叮当学了这么长时间的舞蹈,不会轻易这么娇气。恰巧当堂老师还在教室,张静便上前询问老师。 对于叮当的行为,老师只是笑着表示,今天下腰的时候叮当没有做成功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了,可能因此内心难过。 小孩子有这种挫败心理再正常不过,张静没有多想,只安慰了叮当几句并答应她回家给她做好吃的。 万万没想到,回家后半个多小时叮当的情绪依然没有缓解,甚至越来越沮丧,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,就连面对平日里最爱的美食和玩具都不为所动。 这在叮当身上从来没发生过,张静意识到或许孩子真的在跳舞的时候扭伤,只是不好意思告诉老师,于是,她在晚饭后就带着叮当来到家附近的一家医院。 在医院,叮当告诉值班医生自己的两个膝盖疼,可是,经过照片和医生的诊断,叮当的膝盖并没问题,不红不肿、骨头也没有什么损伤。 这种情况,留在医院也是无用功,医生建议她们回家观察。 殊不知,叮当在后半夜的情况愈发严重。 为方便观察,叮当回家后被安排和外婆睡一起。半夜外婆醒来时瞧见叮当被子没盖好,她就起身帮叮当盖好被子,全程不敢喘一口大气,担心把小孙女弄醒; 尽管如此小心翼翼,她还是不小心碰到叮当的腿,要换成以前,叮当一定会本能地翻动身体,可这一次叮当没有一点反应。 这让外婆察觉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,立马去告诉了张静。 这一夜,可能是张静度过的为数不多漫长的黑夜,她一想到叮当的事就辗转反侧、彻夜难眠,心里默默计划着明天一大早去当地一家大医院做检查。 第二天早上,只见才睡醒的叮当脸色惨白,没有一丝血色,相较昨天夜晚,叮当不仅是腿部没了知觉,她还发着高烧、又吐又拉。 张静被叮当的情况吓了一大跳,立马带着她前往医院。 明明从状态就能看出叮当一定是身体出现问题,奇怪的是,经过医院检查并没找出缘由。对此,院方只好建议张静去儿童医院,做一个更加全面、权威的检查。 两次送医都没有得到解决,张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要知道,如果叮当真的遭遇什么不测,现在浪费的可是黄金救援时间。 最终,她驱车前往省会南京的大医院。这一下,院方终于查出原因,但是,这是一个令全家人都无法想象、难以承受的结果。 医生低着头,痛惜地说道:“小孩这辈子只能坐轮椅了,她是胸腰部脊髓损伤致双下肢截瘫并重度排便功能障碍,已没有恢复可能性。” 听到这个事实,全家人的心情比灌了十斤铅还要沉重,张静瞬间瘫坐在地上,嚎啕大哭起来。 一个幼儿园都没读完的小孩,一个还没和妈妈目光平视过的宝贝,一个怀揣着当舞蹈家梦想的女生,如今却只能在轮椅上坐一辈子。想到这儿,张静连连摇头: “童年没了,少年没了,叮当的未来也没了。”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,叮当怎么可能突然得上这样的疾病? 在医生询问叮当最近做过什么运动后,得知了真相。叮当的伤很有可能是跳舞下腰引起的脊髓损伤, 这也使张静联想到昨天接女儿时,叮当一直强调自己腿疼。原来是由于脊髓受伤,影响到腿部知觉,根本不是老师说的自尊心受挫。 事情已经发生,当下张静能做的只有祈祷老天爷给叮当一个站起来的机会。为了寻找这个机会,她们一家人跑遍了南京、上海各大医院,无论是中医疗法,还是西医治疗,只要有成功的可能性,她们就会让叮当尝试。 但奈何,叮当损伤部位为胸腰椎脊髓,治愈难度极大,经过鉴定已达到人体损伤一级伤残。 因此,即便几十万的高昂治疗费,也没有达到理想的治疗效果,唯一欣慰的是,至始至终叮当本人和家里人都没有轻言放弃。 一开始,叮当整日躺在病床上,只要医生稍稍帮她抬脚,她就开始嘶声力竭地叫喊,疼!疼!妈妈,我好疼! 而后,她更是在医院经历了一段漫长又痛苦的康复训练,就连一个最简单、每个人都能做得“趴下再慢慢爬起来”的动作,她都要花不止5分钟的时间,吃力完成。 想当初,叮当可是一个能载歌载舞、上蹿下跳“多动”的孩子,只是造化弄人,一家人就这样陪着叮当度过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。 三年多时间过去,叮当完全能够自己熟练操作轮椅。她每天吃完早饭,外公就会抱她在沙发上做康复锻炼。 如今的她早已褪去在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,变得异常成熟稳重。她会下意识地跟随外公做复健,她知道这样能防止自己的脚部静脉筋和肌肉萎缩,早日恢复腿部知觉。在叮当心里,自己就是生了一场大病,总有一天会恢复健康,等那一天,她还要去跳舞。 多少次张静的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,感觉要落下时,她就使劲掐自己,不让眼泪流出来,因为她想在叮当面前展现出自己坚强的样子,让叮当也乐观自信地坚持下去; 不仅如此,她常常在自责中思考,如果那天不去跳舞,如果那天自己懒一点不送孩子去,如果最开始就不让孩子学跳舞,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个意外?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如果,没有后悔药和时光穿梭机,现在能做的只有改变现状并为未来努力。 但当张静拼尽全力仍无能为力时,才认识到生活的真相是如此残酷。不管是投入的时间还是金钱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张静喘不过气; 更难受的是,当年在舞蹈教室到底发生了什么?为何老师要欺骗自己说孩子相安无事? 其实,得知叮当的情况后,除了陪孩子治疗复健,张静第一时间赶到舞蹈培训机构查看监控、讨要说法。 监控显示,当天18点07分,按老师要求,全班19个小孩站成三排、整齐划一地练习下腰动作。 这么多孩子,老师一个人顾不过来,只能随机指导几个动作还不是特别熟练、标准的学生。而叮当在班里算得上优等生,自然在一旁独立完成。 半分钟后,孩子们陆续起身,可叮当却一直保持着下腰姿势。 这时,叮当旁边的女孩——小洁急匆匆地跑到叮当身边。她本能地伸手抓住叮当的手,想要扶叮当站起来; 可如此瘦弱的手臂,想要拉起一个至少3、40斤的女孩简直是螳臂当车。起身到一半,叮当一下子闪了腰,“哐当”一声屁着地摔在垫子上。 这个声音惊动了正背对叮当,指导其他孩子的老师。她立马上前查看。只不过,从监控中不难看出,老师没有过多关注叮当摔倒的地方,只是拍了拍叮当的头,像是安慰她一般,然后把叮当扶起来坐着,再慢慢站起来,继续跳舞。 亲眼看到真相后,张静心中熊熊怒火燃烧起来。 首先,对舞蹈老师没有及时救治叮当,反而让其起身继续跳舞的行为,张静感到愤怒,难道作为一名专业舞蹈老师,不知道下腰受伤存在危险性,还让孩子继续跳舞加重病情? 其次,张静针对培训机构的态度和教学方法提出质疑。 起初,得知叮当受伤后,培训机构态度还算积极,经常一万、两万的支付治疗费;可随着治疗的持续,叮当病情终日不见好转,培训机构认识到事态严重性,态度也随着发生180度大转变,不肯再支付一分医药费。 况且,一名老师带19名未成年人从事一定危险性动作,单从事件本身来看就非常不合理。至少要配备两名老师,一位教学、一位观察; 要是这么做成本过高,老师大可以要求一个一个做,避免发生没看到的情况; 退一万步讲,按照培训机构管理要求,未经许可家长不得进入教室,那么学生在舞蹈室学习时,培训机构应该承担完全的监护责任。 然而,张静一条接一条有理有据的质问,非但没有得到培训机构的道歉与补偿,反倒是钻起空子。 培训机构表示,自己是专业机构,聘请的老师也是有从业资格的专业老师,再加上当时下腰前,全班同学都有做充分拉伸,叮当摔伤后没有示意老师身体有不适,老师自然而然不会想到受伤这一步。 对于叮当的情况,培训机构深表同情,也不愿看到这样悲剧发生,才会在前期承担相当一部分治疗费,但不代表他们承认有过错。 至于师资配比情况,培训机构称是按照市场上大多数同类机构的正常做法进行的,并且没有任何法律规定培训机构老师配备的硬性情况; 更何况依照法律,学生家长是学生第一监护人,承担监护责任。这一点,在签订合同时,就以标明:“如发生任何不服从管理行为引起的一切损失责任由家长自行承担。”张静的说法实属强词夺理。 培训机构说张静蛮不讲理,他们何尝不是呢? 为了完全摆脱罪责,培训机构还拿出新证据。 根据检查,叮当患有隐性脊柱裂。这是一种隐性椎管闭合不全的情况,多见于腰骶部。绝大多数的隐性脊柱裂终身不产生症状亦无任何外部表现。 培训机构认为,如果当初张静在报名时提前告知,他们绝不会接收叮当学舞。非但这样,本次受伤很有可能也受到这个疾病的影响。 对这一点 张静此前并不知情,是在意外发生后,叮当做检查才了解,何况在这之前没有发生过意外。 结果可想而知,双方的谈话不欢而散。在整场争论中只有唯一一点达成一致,那就是,两方都觉得小洁也有责任。 在张静看来,叮当以往下腰都是自己起,这一次是小洁非要逞能去帮忙,理应承担部分责任; 培训机构则认为,此次事件是小洁的全责。她没有遵守课堂纪律,做出拉扯同学行为,直接导致叮当摔倒。 “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!” 小洁一家对张静和培训机构的之指责感到委屈不已。 一个5岁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,虽然最终帮了倒忙,但,是站在善意的角度帮助同学,其主要责任仍在培训机构没有预料风险。 张静和培训机构本就协商无果,现在还扯上小洁一家,三方对峙,道德和法制终究怎么平衡? 多次争吵换来的只有生气与失望,与其这样浪费时间和精力,不如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合法权益。 最终,张静向法院起诉了舞蹈机构和小洁一家。 2020年12月3日,江苏省兴化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。 根据《侵权责任法》38条和《民法典》1199条,无行为能力人在幼儿园、学校或其他教育机构生活学习期间受到损害的,由幼儿园、学校或教育培训机构承担侵权责任。 本次案件中,1个老师带19个孩子同时训练还作危险性动作,明显存在师资配备失调、教学方式不当的问题,因而舞蹈培训机构应承担90%的赔偿责任,赔偿原告(张静)医疗费、伤残赔偿金等合计190万余元; 小洁一家被判决承担10%的赔偿责任,赔偿原告21万余元。 显而易见,对于这个结果培训机构和小洁一家都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,双方同时提出上诉并由江苏省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二审。 这次审判,舞蹈培训机构的赔偿责任没有任何争议,只是对小洁一家的判决产生变化。 小洁行为的出发点是好心,不是恶作剧,所以不存在违法行为; 换句话说,小洁主观上没有伤害叮当的故意,客观上不具备能够预见其行为可能导致叮当损害的认知能力。 更重要的是,让小洁不承担赔偿责任,能够很好减轻小孩心理压力,还给她一个正确、向上的价值观,告诉小洁,她的行为没有任何过错,以后也希望她能保持这颗乐于助人的心。 2021年4月27日,江苏省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。 舞蹈培训机构承担全部责任。只是出于同情和人道主义,小洁父母自愿补贴5万元给叮当用于后续治疗。 官司赢了,后续治疗费有着落,但这件事带给叮当和其家人的心理伤害是不可磨灭。 任何意外都是偶然中的必然。 事实上,近几年舞蹈培训机构发生类似女孩下腰致残疾的事并不少见。2018年江苏省的5岁女孩小丽、2020年湖北武汉市的8岁女孩妍妍、2021年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的6岁女孩静静...... 这不禁让人深思,这条产业链背后究竟存在什么漏洞?为何即使存在危险,家长仍要义无反顾送孩子学习,培训机构仍不吸取教训? 提到这里,不得不说,早在2019年3月25日,曾任北京舞蹈学院院长、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的舞蹈家吕艺生写了一封“给全国舞蹈教师”的公开信。 “有件事我必须提示大家,跳舞不等于练功”。 在信中,他以近年出现的儿童下腰致残的案例提醒同行无论中外,舞蹈专业招生,专业训练一般都设在12岁以后,因为此时儿童骨骼、肌肉、关节与神经系统基本成熟,大脑发育较健全,适于接受教育。 他呼吁社会重视这一问题,“我们要对做过未来的花朵负责”。 虽然说家长送孩子学跳舞的目的一定是为孩子未来着想,但在选择舞蹈机构上一定要擦亮双眼。 如果发生不幸,必须及时就医,不能因为孩子“还能走动”就掉以轻心。儿童脊髓损伤造成的瘫痪通常不会立刻发生,几个小时甚至12个小时后才慢慢出现下肢麻木症状。但此时再去就医治疗,脊髓的损伤可能就已经无法逆转了。 叮当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例子。 最后,期待有一天医学技术发达,能够给叮当一个奇迹,让叮当重新站起来;同时也希望她能早日接受事实,开始新的生活。她还年轻,还有许许多多的梦想可以实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