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还有层出不穷的豪举,比方在农民家里大口吃着苍蝇叮过的剩饭,二话不说就把身上仅有棉袄脱给缺衣的穷汉子,自己花钱印出一些油印教材然后开办农民识字夜校。夜校是办成了,农民都兴致勃勃地带油灯来识字,但他们总是思想落后得很顽固,总是一边唱《国际歌》一边抠着脚趾头,一边听着马克思一边放出臭不可闻的红薯屁。巴黎公社有良种猪苗么?也抢收晚稻么?那他们不成了好吃懒做的二流子?凭什么还要大家来学习?……这些山里人真是愚不可及,但青年启蒙家还是特别的耐心和自信,恨不得揪住他们的耳朵让他们一眼看清进军凡尔赛的道理,恨不得猛踢他们的屁股,让他们在蚊虫叮咬之下明白写对联根本没有支援古巴和越南重要,明白古巴和越南一旦失守我们也就统统完蛋。我们肯定也是在哪一部小说里看到英雄们就是这样干的。
最后,我还能记得朋友们的各种英雄动作,比如见到远方来访的同志,紧紧而且久久地握手,以示千言万语都在无言的两手中交流;比如大寒天还冷水洗澡,以示革命者正在为明天更艰苦卓绝的事业而磨练自己的皮肤和意志。嵩山大队的来辩论,有人望风,有人做饭。来人见到望风的便交换口令,一方举起右手压低声音说“消灭法西斯”,另一方就举起右手压低声音说“自由属于人民”——当时一部外国革命影片里的地下工作者们,在某个联络点相遇时就是这样干的。我不记得那是一部阿尔巴尼亚还是罗马尼亚的影片,更不记得影片的名字是什么。这一规矩后来还传到了广西和广东,独眼老木拿着女生们卖血的钱,到那里去串访更多的同志,若不是我们这边有人坚决反对,他差一点就在那里成立了一个党,一个要闹得人头落地的党。